佛告须菩提,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服其心。
诸菩萨者,指善男子善女人。发了菩提心后,便称为菩萨,摩诃萨者,大菩萨也,以慈悲喜舍,种种方便善巧,化度众生,名为菩萨,能化所化,心不取著,能所心灭,念念清净,虽在尘劳,心常不退,称为摩诃萨。
菩提心是直心,未发菩提心以前的,是虚妄心,妄心就是众生,离众生无妄心,离妄心亦无众生,所谓度众生者,度虚妄之心,众生是虚妄的,那一个众生不是虚妄?俄而为人、俄而为鬼、俄而作畜生、俄而生天、俄而入地狱,都是虚妄的。菩提者,觉也,觉则度尽无边众生,不但度尽自己八识田中,无始劫以来的众生,乃至尽虚空遍法界所有一切众生,亦能尽,你若能度自己的众生,则可以度法界的众生,所谓降服其心者,度众生也。
所有一切众生之类,若卵生、若胎生、若湿生、若化生、若有色、若无色、若有想、若无想、若非有想非无想。
所谓众生者,不离色及心,心色和合是众生,色空、心空,涅槃妙心便显现出来。色是身体,身体不离四种生;卵生、胎生、湿生、化生;心指受、想、行、识。色不离心,若没有心,色(身体)便坏,若无色,心亦无所依止,所谓度众生者,度色,四生空;度受想行识,心空。
卵生——楞严经云:‘卵为想生。’随妄想而受生,例如雄雁飞翔,它的影子投在雌雁身上,雌雁便受孕,又如斑鸠,雄的在东边叫一声,雌的在西边和,就这样一唱一和的,便受孕,都是因妄想而受生。
胎生——胎因情有,有感情然后才有胎生,无论父母,兄弟姊妹,都是因感情而有,是为胎生。
湿生——湿与合感,与境相合,便有湿生,例如把湿的瓦盆覆转,第二天,便滋生了虫,是为湿生。
化生——化以离应,与境相离,舍旧趣新,便是化生;天,是化生,极乐世界的众生,也是化生。
六道众生不离四生,有生即有妄,如何度妄,云何降服其妄心呢?
妄心虽然很多,但不离如下五种:
有色——是执有的众生,著有见。
何谓有色?真心不会有色,起心动念去修心,妄想心便生起来——起心修心,则见是见非,见是见非则执是执非,执是舍非属修福,执非舍是属造罪,罪福均属于‘有’;福,有人天生死轮回;罪,有三涂恶报。
迷了无相之理,所以见是见非,若能领会无相之理,便能度去‘著有’的众生。
梁武帝初见达摩祖师时问道:‘朕一生布施、斋僧、建庙,有何功德?’是著了有。祖师云:‘全无功德,此乃人天小果,有漏之因,如影随形,虽有不实。’
执著有,是有色,著有色,如何能悟涅槃妙心呢?后来梁武帝拜志公禅师为师,将自己布施、斋僧、建庙、印经的功德渐渐空去,不再执‘有’功德。
无色——是执‘无’的众生,不肯修福慧、不恭敬人、不供养三宝、不拜佛、亦不念佛,认为空就是道,是豁达空。有些人在丛林上修行,三十年也不愿提起扫帚扫地,他是一点福也不求,所以任他如何修行,如何用功,如何精进,最后也是枉然,是著无的众生。
著无的众生比较难度,不知涅槃妙心内具有无量无边的功德,不能以空而蔽之,经云:‘宁可著有如须弥山,不可著空如芥子许,如来说空法破有,若复著空者,诸佛所不化。’所以千万不要著空,著空则拨无因果。
著空的众生,无福无慧,将来受愚痴的果报,是贫穷无福慧的众生,著空,是为狂心,亦违背佛性,必须舍去空(无),勤修戒定慧,息灭贪嗔痴,方可见佛性,发菩提心。
有想——但有其想而不见有行,眼看佛经,耳闻法,心内思惟诸法名相,口讲得很好,但无行动,只有其想——打妄想成佛,但不肯修行,打妄想布施,但不愿布施,打妄想念佛,但始终不愿念佛,打妄想持戒,他终不持戒,是有想无行,名为有想,晓得讲不晓得行,全都是妄想。
虚云老和尚有一次对请法者说:‘你不必请我说佛法,你满肚皮都是佛法。’意即是他满脑子都是妄想的佛法,还请讲什么佛法。
修行者,说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,说得一丈,不如行得一尺,志在实行,但有其想的众生,不能见菩提。
昔日有一位香岩禅师,很年轻便出家,在百丈会下精研三藏十二部,能问一答十,百丈圆寂后,他便到湖南亲近沩山老人,沩山老人知他会说不会行,便问他:‘父母未生以前,如何是你自己的本来面目?’他哑口无言,三藏十二部内都无这句,香岩求沩山解答,沩山说:‘我若说出答案,将来你会怨我。’于是香岩把从前所学的文字般若,全部烧掉,跑到荆州玉泉寺,一心参究‘如何是未生以前的本来面目。’参了三年,一日,锄地时,把一块小石子掉到竹树旁,击竹之声,使他猛然醒悟过来,悟到父母未生以前,自己的本来面目,悟道便见道,见道便能说道,即时说了一首偈:‘一击亡所知,更不假修持,动容扬古路,不落悄然机,处处无踪迹,声色外威仪,诸方学道者,咸言上上机。’
‘一击亡所知,更不假修持。’无六根之能,亦无六尘之所,见到自己的本来面目就是佛,何用再修呢?‘动容扬古路,不落悄然机。’扬眉瞬目,均显禅机,‘处处无踪迹’,若想求觅,更无一下手处,‘声色外威仪’,这威仪发乎内心,出乎外相,不是在一切事相之内,是故‘诸方学道者,咸言上上机。’
于是立即向沩山的方向顶礼,答谢他当日未曾说破,所以今日能亲见自己的本来面目,是沩山老人善护念、善付嘱求法之人。
有想的众生,只要能放得下,从解而起行,行起解绝,把自己‘有想’的众生度尽,终会悟到自己的本来面目,见到涅槃妙心。
无想——妄想来,止,不打妄想,甚或停正妄想,久而久之便空了妄想,无妄想便能入定,可以入定一日、二日、一个月、十年或二十年。坛经中,智隍禅师以为自己得正定,回河北住茅蓬,整天打坐,所用的就是无想的功。六祖的弟子玄策禅师慕名来拜访他,问道:‘大德在这里作什么?’‘我入定。’玄策问:‘你是有心入定还是无心入定?假如你是有心入定,一切有情都入定,若无心入定,荆棘瓦砾石块都可以入定,你是有心还是无心入定?’智隍禅师云:‘当我入定时,不见有无之心而入定。’玄策云:‘若你不见有无之心而入定,离了有无之心而定,是常定,常定是大定,大定就是佛定,佛定常定而无出入,你怎可以说自己入定?’
智隍答不上来,问玄策:‘汝师是谁?’‘我师是六祖。’‘六祖如何说禅定?’‘五阴本空,四大非有,禅性无生,离生禅想,禅性无住,离住禅寂,心如虚空,亦无虚空之量。’后来智隍往见六祖,六祖对他开示一翻后,智隍二十年所得禅定的心,冰销瓦解。
无想,是指一些禅人,但除妄想,妄想除尽了后,不知从空出妙有,像木石一样无想,不起作用,古人云:‘冷水泡石头’,‘枯木岩前岔路多’,就是此意,若果无妄想可以悟道,石头应推为第一。
但得其体,未有其用,只可以生在禅天,如何能上求佛道、下化众生、广作佛事呢?应该从体起用,方可以悟道。有些外道可以五百劫无妄想,入无想定,生于色究竟天,五百劫后,妄想又生起,等于大石压草,草虽暂不生长,把大石移开后,草又生起来,依然有妄想,依然未入涅槃妙心。
非有想非无想——不想有亦不想无,语默双寂,动静两亡,是‘非有想’,但是想开悟,故云‘非无想。’
非有想非无想的众生,修行已到了极点,但菩提心还未现前,必须亲近大善知识,由善知识替他抽钉拔楔,令他悟过来。
一位禅人问赵州老人:‘一物不将来(有亦无,无亦无),如何?’赵州曰:‘放下著。’禅人云:‘一物不将来,放下个什么?’赵州曰:‘放不下,挑起去。’他便悟道,他虽然无妄想,但他存无想,仍是有想;他就是卡在一物不将来这个非无想的关内。
修行人想开悟也是一个妄想,令你永不能开悟。
禅宗大德参禅就在这个地方——非无想——话头是空(无想),但话头不明,想明白这个话头,还有求理心在,便是非无想,于是直参下去,参,就是非无想。
因此,若妄心而言,执是执非是有色,拨无罪福是无色,单讲不行是有想,除妄而不起作用是无想,有无俱遣、语默两亡,是非有想,理还未明,有求理心在,是非无想。
度众生就是度卵生、胎生、湿生、化生之色,及度其有色、无色、有想、无想、非有想非无想之心。
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。
无余者,无烦恼习气妄想之剩余,名为无余。
涅槃,就是清净心,妄想,是染污心,妄想灭,涅槃妙心即现前。
‘所谓无不从此法界流,无不还归此法界’,因我们最初一念不觉,迷了涅槃妙心,故有种种妄想,因种种妄想而作业,便有种种生死,因种种生死而有种种众生,是故所有众生,都是从涅槃妙心而起,众生灭,还归涅槃妙心,犹如大海出生千涛万浪,千涛万浪灭,大海澄静,回复大海的本来面目。
有妄想的众生,涅槃妙心不现前,所有妄想的众生灭尽,就能见到清净圆满涅槃妙心。
‘我皆令入无余涅槃’,把有色、无色、有想、无想、非有想非无想的心——妄想、烦恼、习气——度尽无余,‘而灭度之’,灭,即寂灭,烦恼本来寂灭,一切法本来无生,迷则有生,悟时无生;度,即是出生死苦海,到涅槃彼岸之意,故云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。
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,实无众生得灭度者。
此乃观照般若之文。
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后,开始度妄想的众生、度习气的众生,度烦恼的众生,凡夫的妄想烦恼习气,多如空中的尘,摇动不停,又如虚空的风,忽然而起,忽然而灭,一弹指顷,有九十刹那,一刹那,有九百生灭妄想,所以凡夫一念之中的妄想多得厉害。
‘诸法从本来,常自寂灭相’,以般若观其寂灭,度其出生死,来一个妄想,灭一个、度一个,来无量的妄想,灭无量个、度无量的妄想众生,所有众生度尽,涅槃妙心即现前,若有一妄想众生未尽,涅槃妙心也不会现前,一定要把众生度尽无余,涅槃妙心才现出来。
无论念佛、持咒、参禅,目的都是度妄想的众生,当用功时,把妄想逼了出来,开始时,只逼出一个两个妄想,到后来,妄想倾巢而出,那时便是好消息,仗念佛的力、或咒力、或是参禅看话头的观照力,一下子把妄想众生一网打尽,所谓‘灭度无量无边众生’,无量无边的众生度尽后,再观一观,佛号空、大悲咒空、话头空,真妄两亡,天下太平,可有众生?
众生本来空,犹如发梦一样,梦中有无量众生,醒来时,一个不可得,梦原来是空。
烦恼本来空、众生本来无、生死本来寂灭,迷时则有,悟时则无,故云实无众生得灭度者,是为实相般若。
众生灭度后,还有什么?若果说还有什么,便著了个什么,所以什么也不说,只说涅槃妙心,也就是菩提心,灭度妄想的众生后,只有菩提心现在眼前,我们便依这个菩提心而修行。
何以故,须菩提,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,即非菩萨。
此乃金刚经度众生而无众生可度之文。
为什么实无众生得灭度?皆由菩萨无四相,有四相则有众生,无四相,所以实无众生得灭度者。
相不住相,迷性而有相,迷失了佛性则见种种相;性不住性,离相而见性,欲想见佛性,一定要离相;‘迷性见相,离相见性’,我们一定要紧记这八个字。
金刚经处处提出四相,何谓四相?
1、我相——度众生时,见有能度的我,则有我相,不见有能度众生的我,则无我相,我相不是本来有,取我则有我相,不取则无我相,何为取我而有我相?例如,你有钱财,若执自己有财便有我相,不执自己有财便无我相,我相,是从执著而有。
菩萨有我相,烦恼因而生起,亦因此增长,因为有‘我’而生起无量烦恼,云何‘我’度烦恼?烦恼反会增加,为什么呢?若见有众生灭度,见有灭便有生,不见有灭,无灭则无生,那时才可称为实实在在度众生,而不见有众生灭度。有些人埋怨烦恼破不尽,皆因见有烦恼可灭,见有灭则见有生,不久,烦恼又生起来,因为有能灭的我相在。
2、人相——人相也是取则有,不取则无,例如,我修善,执自己是修善之人,他不修善,执别人不是修善之人,看轻他人,这便是人相。经云:布施即非布施、持戒即非持戒,则无布施持戒之人相;忍辱,无辱可忍,则无忍辱之人相。
人相,也是我相的一种,执‘我’行善,我是善人,八识田中,便有善人的相,有相即遮蔽佛性,迷失佛性,迷性即有生灭,有众生生,亦有众生灭;或者著我是修行人,著了修行人的相,著了人相,心内便有一物,亦遮蔽佛性,迷性则烦恼起。
3、众生相——众生即妄想,去掉妄想,哪里有众生,妄想的确是众缘而生。妄想有无量之多,比恒河沙还多,的确是众生。我们一天打多少个妄想?日间为想,晚上发梦,也是妄想,是为众生相。
众生相的范围很广,好食懒做,是众生相,恶事向他人,好事归自己,俄而作小人,俄而为若子,爱之欲其生,恶之欲其死,都是众生相。
菩萨度众生,自己不能有众生相,自己有一个众生相,则度不了众生。
我贪,是一个众生相,我贪,又如何度别人不贪,我嗔,又是一个众生相,我既有一个‘嗔’的众生,又如何度别人的嗔;自己不布施,别人更不布施,自己不持戒,别人更不持戒。菩萨度众生,自己万不能有众生相,若无众生相,一切众生,一时度尽。
有了众生相便迷失佛性,迷佛性则心有生灭——有众生生,有众生灭,故有众生得灭度者——灭去众生相,是为离相见性,见佛性则无生灭,是故无众生得灭度者。
4、寿者相——遇境逢缘,取舍分别,经过很长久的时间,仍坚执取舍分别,是为寿者相。例如某甲开罪了某乙,某乙三年也不跟他说话,嗔恨心还在,这便是寿者相。
寿者相,是指烦恼命的寿者相,是惑命,不是慧命;烦恼由今生带到下一生,前世嗔,今世亦嗔,前世爱,今世亦爱,前世痴,今生亦一样愚痴,是为烦恼的寿者相。文殊菩萨偈云:‘众生学平等,心随万境转,百骸俱舍尽,其如憎爱何?’
对境取舍憎爱,分别取舍憎爱的心相续无间断,便是寿者相,对境若不取舍憎爱,便无寿者相,寿者相是比较微细,取舍憎爱是第七识,分别是第六识,经过很长久的时间,也不容易放下解脱的,名为寿者相。
菩萨无我相,即如大海无东风,海水无波浪,菩萨无人相,即如大海无南风,海水亦无波浪,菩萨无众生相、无寿者相,即如大海无西风,亦无北风,海水无波浪。若大海无四边风起,则波浪止息,还归大海。
金刚经讲四相的确有道理,所有烦恼都是因四相而有,若无我相,何来有贪嗔痴的烦恼?著我是善人的人相,便有憍慢心,看人不起;众生就是生灭心,所谓众生相者,是指众生的八万四千尘劳烦恼,众生相空,八万四千尘劳烦恼亦空;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,相续不断,名寿者相;四相中,但有一相都不得了,有一相则招无量烦恼,即如大海但有一边风起,大海波涛便不能止息。菩萨无四相之无明风,涅槃性海现在眼前——清净、不生不灭、无余。
四相空,菩提心现前,菩提是觉,觉即无生,觉一切众生无生,是为不灭度而灭度一切众生,亦为实无众生得灭度者。若想见佛性,一定要离四相,四相,是烦恼的根本。
世尊先答降心,狂心不降,如何能住于菩提?狂心就是生死,生死就是众生,众生有无量无边,狂心亦无量无边,狂心顿歇,歇即菩提,狂心不外是有色、无色、有想、无想、非有想非无想,行者回光返照,见有色则度,见无色亦度,见有想无想亦度,如是灭度无量无边众生,终有一天,豁然悟到众生本来空,不见有一众生得灭度,所度的众生既无,能度的我相亦无,能所两亡,自性真实,自性清净,菩提心现前,从性起修,修六度万行,直至成佛。